他的身上仿佛有燎原的烈火在灼烧,周嘉月浑身抽搐了一下,青望正在外间打瞌睡,被他忽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,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查看情况。
“殿下?”
周嘉月没有动静,透过昏暗的烛光,青望看见少年俊秀的脸上布满冷汗,嘴唇发白,似乎是被魇着了,嘴里还在喃喃自语。
青望凑近听了一耳朵。
“阿久……”
他屏气凝神,一边沾湿了布巾擦拭周嘉月的额头,一边细想殿下认识哪个叫阿久的。但他很快就没这种心思了。
周嘉月的额头烫得吓人,青望惊慌失措,声调也高了起来。
“殿下?!”
梦里一片漆黑,伸手不见五指,但周嘉月好像具备一种能力,他永远能一眼发现云久。
看见他之后,周身的画面仿佛一下子有了光彩,一点一点浮现出来。
那是一个清瘦高挑的男子,侧脸隐在昏暗中,袖口的金丝纹案在月光下熠熠生辉。
他坐在月色朦胧的庭院里,安静地弹着不知名的曲子,琴音如流水般泠泠动人,又忽然急转而下,由轻快转为如泣如诉。
周嘉月喝了口酒,慢悠悠走到庭院中央,摒弃琴音里传来的难言悲伤,依旧笑吟吟地问他。
“这把琴怎么样?”
叮——琴音戛然而止。
云久抬头看他,乌黑长发掠过他瓷白的脸颊,沿着挺拔的肩背直垂到腰际,他生得实在过于秀致了些,但眉眼间的冷淡冲淡了这份秀美,使他宛若一尊静美的石雕。
“嘉月……”
周嘉月猛地惊醒。
周围原本有些吵闹的声音忽然静了一瞬,随即更沸腾了起来。
“殿下……”
“您没事吧,殿下?”
“殿下现在身体如何了?”
周围吵得他头疼,青望知道他的性子,把余下的人都赶走,站在床边忧心忡忡地看他。
“殿下,您昨夜不该喝太多酒。”
周嘉月静静地坐在床上,他没听见有人说话,也并不在意,他很久没有梦见云久了,他仔仔细细地回忆一遍刚刚做的梦,又忍不住怨阿久,为什么不来看我?
为什么不多来看看我?
你不知道我想你吗?
他对云久的爱已经混进了恨,恨他就这样把他抛下。
青望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,周嘉月闭上了眼睛,心脏又开始感到难以言喻的闷痛,有时候他真恨不得跟着云久一起死去。
青望递给他温热的药汁,周嘉月一饮而尽,起身去穿衣服,婢女上前为他穿上衣袍,周嘉月漠然站在原地,长久的军营生活让他不再习惯锦衣玉食的娇惯。
他最后不耐烦地推开她们,自己散漫地系上衣服的衣带,青望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:“殿下,这次来给皇上贺寿,我们应该早做打算……..”
周嘉月忽然停下脚步,他回头看了青望一眼,青望愣了一下,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眼神,戾气太过,压得他赶紧低下头去。
殿下平日里就是脾气傲了些,但到底年纪还小,还是好相处的,不知道他犯了殿下什么忌讳,青望紧张得不行。
“你刚刚说什么?再说一遍。”
青望缓声说道:“殿下,我们此次来京给皇上贺寿……”
周嘉月打断他:“哪年的寿?”
“这…当今已四十有六。”
周嘉月向外望去,好像是有这么回事,庆和十九年,庆和帝四十六岁生辰,特意下旨令定南王世子进京贺寿。
谁都知道这是有去无回,要压在京都做质子了。
但是庆和二十年,当朝首辅被弹劾与谋逆被诛的赵王来往过密,京都大族沈家一夜倾倒,为了追杀逃走的沈家余孽,京都乱成一团,他带人趁势离开。
周嘉月看了看自己带着薄茧,没有伤痕的手,自言自语道:“如今是庆和十九年?”
青望不知道世子今天是怎么了,只恭恭敬敬地回答:“回殿下,是庆和十九年。”
周嘉月突然笑了下,庆和十九年,那他的阿久是不是还好好的?上天是不是念他心诚,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?
“你去传膳吧,把楚卓叫来。”周嘉月去书房看了看昨天刚处理完的公务,大致估算了一下目前的情况。
赵王于庆和十八年谋反未成被诛杀,经过这一年多的折腾,其他的亲王或是异姓王都有了预感,皇帝大概是要削藩了。
翻页声在寂静的书房响起,楚卓在一旁等着他吩咐。
“你去……”周嘉月迟疑了一下,“去查一下沈家。”他不确定云久是不是他真正的名字。
他不想管沈家的事,沈家倒了,京都乱成了一锅粥,浑水摸鱼间能干成很多事。
但是,他控制不住地回忆起临死前的云久,那时候云久的状态太不好了,乌黑的长发变得干枯,莹润的脸被死气沉沉的惨白覆盖,浑身上下骨瘦如柴,只有腹部突兀地鼓起,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个离死不远的人,周嘉月一回想起那时,都觉心痛难忍,他只能用大量的珍稀药材吊住云久的命。
云久握住他的手,他的手也变得干瘦,不再像以前那样纤细优美,却仍然能带给他无限的力量:“殿下,我只有一个心愿未了。”
周嘉月知道,这是阿久要交代遗言了,他撑了一个月,实在是撑不住了,他半跪在床前,紧紧握住云久的手,他这一个月夜夜难眠,眼眶里布满血丝,可以说是形容狼狈。
云久轻轻抹去他的眼泪:“你是要做皇帝的人,我就不操心了,我只求你,为我们沈家翻案。”
周嘉月不想听他说什么沈家,他埋在云久的颈窝,眼泪烫得云久说不出话,云久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,他再也说不出什么。
“你好好的。”他闭上眼,气息奄奄:“你把它剖出来吧,万一还能活……”
周嘉月恨它恨得要死,他总觉得云久要是没怀孕,身体不会亏空地这么快,他吻了吻云久的额角。
“让它给你陪葬。”
云久只叹了口气,再也没有动静了。
周嘉月用毛笔细致地勾勒出云久的眉眼,云久和他相伴七年,他熟悉阿久的每一处,却画不出他十分之一的神韵。
“查一下沈家哪里有这个人。”他很快就能和云久重逢,想到这里,周嘉月终于雀跃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