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对了,还有那个,把那箱东西收好,少爷能用得上,到时候要一起带走的。”
粟棠脚步匆匆,忙中指挥着她们把零碎的东西收起来,院子里热闹了好几天没停,粟棠忙得马不停蹄,眼看锦画抱着一大袋东西往屋里跑,赶紧伸手拦住她。
“这么多,你这拿得是什么东西?”
锦画苦着一张脸:“我也不知道,是夫人让人扔出来的,刚刚来人吩咐我们去捡回来。”
粟棠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:“你找个地方放好,看看都有什么,要是少爷用得上的都记下来。”
锦画点了点头,准备走时又忍不住扭过头来忐忑不安地问她:“姐姐,少爷真的要走吗?”她心有余悸:“夫人真的很生气,她不会同意的。”
粟棠也愁得慌,但沈逾明铁了心要跟着那位世子走,谁知道能不能拦住,她也只能先老老实实地帮少爷收拾东西。
“可能会吧。”她模棱两可地回答。
没过多久,秦氏突然派人来传沈逾明过去。
粟棠忧心忡忡地跟着他走在路上,没忍住告诫沈逾明:“少爷,夫人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,您可千万别跟她吵起来呀。”
沈逾明笑了笑,神色倒很从容:“我还没跟母亲吵过架呢。”
粟棠也不知他这话是好是坏,目送他进了里屋,盈春在里面没出来,门还没来得及关,她能听见里面模模糊糊传出来的冷淡声音,是夫人的。
“跪下。”
沈逾明便规规矩矩地跪下行了礼,“母亲。”
“你既还叫我一声母亲,就不要再和他纠缠不清!”
沈逾明垂首默然不语。
“我早听说江南气候不错,京都你不想待,等年后我们去江南待几个月。”
她语气放缓:“我陪你过去散散心。”
盈春给她奉上茶,她这时候也没心思慢品,一口灌下浇了浇火气。
沈逾明轻声唤她:“母亲……”
粟棠心中一沉,她能听出这声音里的恳求意味,这是要回绝秦氏的意思。
秦氏没有发火,她这几天火发得够多了,此刻只盯着他道:“你大了,想自己出去走走,母亲不拦你。”
她重重放下茶盏:“但你要走也不能跟他一起走,像什么样子,岭南又不是什么好地方!”
沈逾明轻声道:“我想和他一起去……”
咣当——
盈春出来带上了门,粟棠再听不见里面的对话。她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,门才重新打开了。
沈逾明面色如常,冲她微微笑了下:“回去吧。”
等粟棠坐上了离开的马车,她掀开车帘子看向外面,心头才涌上一丝迟来的惆怅,她们居然真的要离开京都了。
粟棠探头往前看去,沈逾明的马车就在前方,安稳地行驶着。
马车里空间不小,周嘉月怕他无聊,买了一批受欢迎的话本子放在车里。
沈逾明不想自己看:“看得头疼,你念给我听。”
周嘉月把他拽进怀里,认认真真地给他念起书来。故事是俗套的故事,也算有些趣味,他心情还不错,但没念一会儿便停了下来。
他轻轻拍了拍沈逾明的脊背:“怎么了,阿久?”
沈逾明眼眶泛湿:“嘉月,我是不是让沈家蒙羞了?”
“哪里的事。”周嘉月的声音不疾不徐:“要是没有你,沈家现在已经不在了,你母亲她们都是你救的,是不是?”
沈逾明没有应:“母亲她不许我给沈家丢脸,我、我……”
周嘉月心头涌上似有若无的杀意,不紧不慢地继续道:“你大哥在外对人曲意逢迎,到处钻营,你母亲可有说他丢脸?你二哥常年在外不肯回家,年纪渐大一事无成,你母亲可有说他为沈家蒙羞?”
沈逾明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,周嘉月不想让他多想,转了个话题:“你大哥看上去有些拙顿,二哥有比他好吗?”
沈逾明点了点头:“二哥很聪明的。”
周嘉月笑了笑:“你若是喜欢孩子,那我们往后有机会同你二哥那里过继个孩子来?”
沈逾明便有些迟疑:“我记得……你父母皆在?”
“是。”周嘉月把他飘散的发丝拨到耳后:“不过他们都不管我,王府只有我一个,以后都归你管。”
“给我讲讲你父母的事吧。”沈逾明对他们产生了些好奇:“我要去拜见他们吗?”
“不用,他们不想见我。”周嘉月略微思索了下:“我父母关系不算很好。”
他叹了口气,决定从头讲起:“我父亲是祖父的遗腹子,当时祖父的死讯传来,祖母受了刺激,仓促间生下了我父。”
周嘉月斟酌道:“我父虽然保住了性命,却体弱多病,常年缠绵病榻,祖母对他没有别的要求,只希望他能娶妻生子,好不让王府这一脉彻底断了。”
“我父勉强长到成年,请青宁寺大师为他算命,希望能卜出八字相合的良配,大师却说我父命中无子,让旁人莫要强求。祖母受此打击一病不起,没多久便薨逝了。”
沈逾明听得入神起来。
“我外祖曾受祖母恩惠,他是当初来报祖父死讯的小兵,身体那时已是强弩之末。遇到祖母受惊产子不敢先走,祖母醒时发现他伤痕累累,只剩一口气,便派人给他医治,给了他赏银。”
周嘉月垂下眼帘:“听到祖母死讯,他带母亲前来吊唁,大师见到我母亲,立时禀告说这是我父亲的一线转机。父亲于是娶了我母亲,次年生下了我。生下我后,父亲旋即离开王府,去了青宁寺修行疗养,再也没有回来。”
沈逾明抬头看他,周嘉月笑着摸了摸他的脸:“我与他不熟识,他不在也挺好的,倒是我母亲。”提到母亲,他心情有点复杂。
“我母亲一直陪伴我左右,教养我长大。我稍微大一些后,她也搬出了王府,去了别的庄子居住。如今应该有两三年了,她不想再回王府,也嘱咐我不要去见她,我几次三番找她,她都不肯再见。”
“你会感到难过吗?”
“没有。”周嘉月失笑:“时间久了,也没什么了,如果抛却王府能让她高兴,即使那里也有我,我也会祝福她。”
沈逾明握着他的手,周嘉月的手比他大很多,能够完全盖住他的手。
他以为像周嘉月这样自在潇洒的人,是不会有什么烦心事的,却也和他一样。
沈逾明觉得有点奇妙,他握住周嘉月的手,认真地发问:“我们以后会朝夕相伴吗?”
“当然会。”
“你会厌倦吗?”
“当然不会。”
伴随着细碎的闲语,马车慢慢地向前行驶,在规律的轱辘声中沿着大道驶出了高大的城墙。
听到“吱呀”的敲门声,沈逾明意识到这是哪里,怅然若失地掀开帘子回头看了一眼。
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,父母亲人全都在此,京都哺育他长成了如今的模样,他却对这里充满陌生。
他在小小的院子里长大,而今要去往更远的地方。
想起他熟悉的岭南,他又满心愉悦起来,周嘉月好像是专程来京都千里迢迢地接他回家,他没有拒绝,于是就要跟他一起踏上回家的路。
这便是他的归程。不论往后如何,至少这一刻,他心中充满欢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