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目是漆黑一片,有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脸上,有些诡异的粘。栖绯的脑中有些混乱,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。脸上的布巾已经掉了,嘴里有些干,似乎还有残留的灰尘夹杂着莫名的腥甜,身体有些酸软。
想站起来,左脚踝却传来剧烈的疼痛,让她又跌坐回原地。黑暗让她感到莫名的惧怕,之前的记忆一点点的回到脑海,让她想起和自己一同跌落的梵啸。
「梵啸……你在麽?」声音在幽闭的空间里反复回响,传到了远处。
很快她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「栖绯……你终于醒了!」梵啸的声音显得很激动,他有些踉跄的奔跑到栖绯附近,小心地探到她身边,先是碰上了她的手臂,然後紧紧握住了她的右手。他的手有些凉,冰得栖绯打了个寒战。
「你还好麽?…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」
「我的左脚踝很疼。」
「别怕。」梵啸慌忙伸手摸上栖绯的左腿,轻轻碰了碰:「这里疼麽?」
「不。」
「这呢?」
「恩。」
「伤到了筋脉,先忍一下,我帮你把脚固定好,免得再伤到。」
栖绯听到了撕扯布料的声音,然後有一样硬硬的东西被放到了自己的腿旁:「会有点儿疼。」
「恩……啊!」
「对不起,对不起,很疼吧,现在好点儿了没?」梵啸赶忙搂住她,慌张地安抚:「别怕,不会再疼了,别怕!」
「我没事。」
栖绯想起从前的事,让她不由得奋力地推开梵啸:「别碰我!」
沉默,良久之後,黑暗中传来梵啸的轻叹。
「已经过了多久了?」爲了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场面,栖绯开口。
「大概一天了吧。」
「这麽久?」有些吃惊:「这里是……那座庙的下面麽?」
「应该是吧。」
栖绯听到身旁窸窣的声音,似乎是梵啸站起了身。
「我刚挖出来一条小路,我们赶紧走吧,或许前面会有出口。」
「好。」栖绯想站起来,可是受伤的左脚只要稍稍使力,就会剧痛无比。
「别乱动!」梵啸的声音难得有些严厉:「还是……我来背你吧……」
栖绯抱着他微凉的脖颈,梵啸稳稳地托起栖绯的双腿,小心滴避开了伤处。梵啸并不像看起来的那麽单薄,他的肩膀很宽阔。
「梵啸,你很会处理外伤?」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路,让栖绯更想听到一些声音。
「恩,小时候经常受伤,时间久了,就会了。」
栖绯对天宇的每块土地都如数家珍,却对朗鸣皇室所知无几,她不明白,爲什麽朗鸣最受宠爱的皇子,会常常受伤。
「很好奇我爲什麽会受伤麽?」没有尽头的道路,身後背着自己此生最爱的女人,让此刻的他有了倾诉的欲望。
「……」
「我给栖绯讲个故事吧。」没等栖绯回答,梵啸已经开始那个故事:「有一个长得很美的舞姬,在一次夜宴献舞的时候被皇上看中,宠幸。
第二天她没喝药,然後怀了孩子 ?了不被杀在皇宫,她逃了。「
黑暗的廊道,磁性的嗓音,好像眼前出现了那样一个女子。
「她没有名分,也没有人在意一个逃跑的舞姬,皇上更是把她忘得一乾二净,所以她逃得很顺利。
她生下了一个男婴。可是没过多久,她就後悔了。「
世界总是那麽残酷,硬生生地将人从幻想中剥离,然後一点点地把鲜血淋漓的现实展现在人的面前。
「她怀念宫中奢华的生活,怀念男人对她渴求的目光,憎恨让这一切脱离自己的孩子。她发现,因爲她的身份,这个孩子什麽都换不来。不喝避孕的药汁是死罪,逃出皇宫是死罪,私自生下皇子窝藏皇子更是死罪。她怕了後悔了,把一切都发泄在这个孩子的身上。能这样折磨皇家的人让她感到很痛快。
她开始拿孩子出气,然後想各种各样的方法折磨他。
她什麽都不愿做,几年之後她从宫里头偷出来的首饰当光了,她成了一个暗娼。和那些嫖客把虐待那个孩子当做游戏。「
栖绯想要打断梵啸,却又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,她有些僵硬地靠在梵啸的背上认真地聆听。
「後来,有一天,这个女人的家来了一个人,她是那时候朗鸣最尊贵的女人,只用一句话就让舞姬乖乖地交出了她的孩子。她把男孩带回到皇宫,说是找回了被宫女拐走失散多年的儿子。
他原本以爲到了皇宫自己的日子会过的好一点儿,可是白日里光鲜,夜里却是噩梦。「
他碰过的东西会被烧掉,他喜欢的动物会被分屍,所有人都嫌他脏,因爲是个妓女生下的野种。
那段日子是怎麽过来的?他本以爲已经忘了,可实际上却只是被刻意掩埋在记忆的角落,之前深藏,却在此时此刻浮现。
咒杀,投毒,溺水几乎每天都在上演,皇上不认他,其他嫔妃暗地里算计谋害,宫里的女人的花样各种各样,多得数不清,而他的养母是最狠毒的一个。
只有梵倾,他的二哥,在他需要的时候伸出了手,一次次的将他解救出来。可是那时候的他们都还那麽弱小,还什麽都做不到。
「终于在男孩十岁的一天,在他养母用刀剜他的肉的时候,他把她杀了。
本以爲会被处以极刑,可是没想到他的父王知道之後,反而开怀大笑,说:这才是我的孩子。「
那一幕他现在还记得,他颤抖地站在屍体旁,而那个高大的父亲却第一次向他绽放了微笑,从此得到了从来都不曾想象过的一切,而那一切却不是他想要的……
他想要的其实很简单……
简单的生活,不需要权势地位,只要一点点的温暖……
现在,在这个阴冷黑暗的廊道,背着自己深爱的女人,感受着从背後传来的温暖,就让他觉得无比幸福。他甚至希望,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头。希望永远都看不到自己最爱的人厌恶的眼神,希望她能更依赖他一点,希望能一直陪在她身边。
「後来,他事事顺遂,几乎忘了从前的事情,可他不喜欢和别人同寝同食,因爲曾经有无数个人嫌弃他脏。」
「栖绯,我的母妃嫌我脏,你也是麽?」
他只是个一直都不知道如何去爱的孩子,面对自己最爱的人,选择了用伤害的方式表达不舍和爱恋。
栖绯抱着梵倾的手紧了紧,却什麽都没有回答。
「你还恨我吧,因爲我……」
「别说了。」
今天的梵啸却异常的执着。
「我一直想问你,栖绯,你能原谅我麽?」
回答他的却是沉默。
路很长,梵啸却觉得很短,直到他的脚步变得迟缓,前方才出现了微弱的光亮。
看到那光,梵啸的脚步忽然顿了顿:「栖绯,我会一直守护你的。」
是承诺,也是今生,来生,不变的誓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