啪——听到妈妈的吼叫声,爸爸断然放下话筒,我登时气得火冒三丈:“爸爸,你,难道,我跟老姑说句话,也不行么?”
“儿子,”
妈妈尤如哄小孩子似地搂着我:“儿子,别激动,你喝多了,儿子,你刚下飞机,太累了,儿子,”
妈妈含情脉脉地推搡着我:“儿子,你累了,早点休息吧!走,妈妈送你回卧室去!”
“老—姑?”
范晶一脸迷茫地望着我和妈妈:“老——姑?老姑怎么了?”
“啊——啊——”
妈妈满脸陪着不自然的微笑:“没什么,没什么,我儿子不学好,背着我,跟她老姑,借了不少的钱,这不,他老姑,找他要呐,儿子,”
妈妈拼命地拽扯着我:“儿子,别理她,你欠老姑的钱,妈妈替你还!”
“哦——哟,”
范晶又困惑地瞅了瞅爸爸:“叔叔,他,”
范晶撇了我一眼,“好像不缺钱花啊,他在东北,虽然没有什么收入,可是,平时花钱都是我供他啊,他啥时又欠姑姑钱了,……到底欠了多少钱啊?”
“我,我,”
我推了妈妈一把:“我,我,老姑,唉,”
“嗨,你啊,”
爸爸冲我虎着红通通的脸庞:“小子,你就不能给我省省心么?你啊,还嫌家里不热闹,是不?你这个,现——世——报!”
“儿子,”
妈妈用尽平生的气力,终于将我推出餐厅,拽进卧室:“儿子,走,这是你的卧室,呶,怎么样,满意不!”
“哼,”
我一屁股坐到床铺上:“妈妈,老姑找我,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的,否则,生活过份节简的老姑,是不会轻易打长途的!”
“哼,”
听到我的话,妈妈端庄的面庞突然流露出一丝轻蔑之色:“哼,这个不要脸的臭骚屄,她找你,还能有什么事,就是那点事呐,儿子,妈妈费尽了心机,不知托了多少人,总算把你弄到了深圳,妈妈想,这回,你离开东北,你老姑,也就彻底死心,真他妈的,这个臭骚屄,又来勾搭你,她啊,真把老张家的脸,都丢光了!”
妈妈气呼呼地坐到我的身旁:“儿子,别理她,你要彻彻底底地忘掉她,你们,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!儿子,你,还是把心思,用在范晶身上吧!还有,”
妈妈低声嘀咕道:“那个小瑞,我也得趁早打发她!”
哗哗哗,哗哗哗,哗哗哗,……
“喂——老三啊!”
客厅里再次传来爸爸闷声闷气的嚷嚷声:“什么,老菊子,有重要的事情找小力子说!什么,什么,啥,这事,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哇!
什么,什么,……
哦,你等等,我这就让小力子来接电话!
“”妈妈,“我奋力推开妈妈:”
妈妈,你就让我接个电话吧,你听,爸爸都同意了,妈妈,我知道,跟老姑,没有什么结果,可是,难道跟老姑说句话,也不行么,也犯法么?
““小子,”
爸爸推门而入,脸上泛着一丝神秘的,让我捉摸不透的喜悦之色:“你老姑,找你有重要事情,小子,”
当我站起身来,走过房门时,爸爸对我一贯的不屑,突然让我不可思议地转换成深深地敬佩,有力的手掌,轻拍着我的肩膀:“小子,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啊,你,挺有能耐的啊!你是啥时,办了这么大一件事啊?”
“怎么,怎么了?老张,我儿子,怎么了?办什么大事了?”
妈妈也站起身来,急切地望着爸爸,爸爸无比自豪地抹了抹嘴角上的酒珠:“这小子,不知什么时候,偷偷摸摸地把生产队的大院子给买下来了,现在,小镇开始重新规划,生产队正好处在镇中心位置,嘿嘿,这下子,咱们可要发横财了!”
“啊——真的呀?”
妈妈兴奋得跳点没跳将起来,她一把推开爸爸,紧紧地尾随在我的身后:“儿子,儿子,让妈妈说,让妈妈跟你老姑说,儿子,你嘴笨,不会说,让妈妈替你说,儿子,……”
“老姑,”
我没有闲心理睬大喜过望的妈妈,不顾一切地径直奔向电话:“老姑,老姑,”
“嗨,他妈的,”
而话筒里,却传来三叔那再熟悉不过的男粗音:“他妈的,混小子,瞅把你急的,等一会,你老姑要跟你说话!喂,菊子,小力来了,哝,”
“小力子,”
话筒里传来震颤不已的、略带些许辽河水般苦涩味道的女脆音:“小力子,……”
“老——姑,”
我深情地呼唤一声,苦楚的泪水立刻模糊了双眼:“老——姑,”
“小力子,”
老姑的语调也混杂着让我心碎的哭腔:“小力子,大侄,姑姑找你,有点事情商量,……”
“嗳,老姑,我知道了,你说吧!”
“大侄,你买下来的生产队的大院子,老姑一直替你管理着,这些年来,租给镇里一家煤场,老姑虽然没有把租金邮给你,可是,老姑一分钱也没花啊,都用来买矿渣,垫平四周的洼地了,大侄,生产队的大院子面积扩大了许多……”
“老姑,我知道,老姑,谢谢你,谢谢你,你别说了,我知道了,老姑,大侄谢谢你了!”
“小力子,咱们镇,已经划归市区,整个镇子,全部重新规划,所以,你买的这片土地,也在规划之中,并且位置非常理想,地皮很值钱,小力子,现在,公交公司想买你这片土地,作停车场,你想买么?”
“姑姑,多少钱,他们给多少钱啊?”
“伍佰万!”
老姑平静地答道,我却险些没把眼珠瞪出来:“啥——伍,伍佰万?真的?老姑,”
“嗯,”
老姑继续说道:“可是,大侄,如果你听老姑的话,这个价钱,你不能卖,旁边你奶奶家的院子,他们还给贰佰万呐,你奶奶家的院子,跟生产队的院子比,那面积可差好多、好多喽!”
“我的天啊,”
身旁的妈妈不可控制地惊呼起来:“伍佰万,哇,儿子,伍佰万,够你享受一辈子的啦!”
“大侄,”
老姑叮嘱道:“如果你想卖,就回来办理手续,但一定要记住老姑的话,要端住价,至少要他柒佰万,”
“柒佰万!”
满客厅的人,都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:“哇,柒佰万!”
“大侄,”
老姑建议道:“大侄,伍佰万虽然听着不少,可是,如果你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搞开发,盖房子,再卖掉,会挣更多、更多的钱,并且,底层作门市,可以永远吃房租啊!以后,你就有花不完的钱啊!大侄,三裤子,你还认得么,他现在很有钱,已经在生产队的对面,盖起一排商品住宅,大侄,他想跟你合作,共同开发生产队的土地,大侄啊,是卖地,还是搞开发盖商品房,你自己拿主意吧!”
“我,我,”
我握着话筒的手,哆哆乱抖:“姑姑,大侄,听你的!”
“那,”
老姑甜甜地说道:“那,你就回来一趟吧!”
“嗯,我回去,我马上就回去!”
我像个孩子似地应道。
“那,好吧,大侄,再见吧,哪天回来,给姑姑个信,姑姑去机场去你!”
“儿子,”
待我放下电话,妈妈欢天喜地的搂住我:“儿子,听妈妈的话,卖掉它,搞什么开发,盖什么商品住宅,那个小镇子,没什么前途,还是把地卖掉,用这笔钱,在深圳买铺面,租金会更多的,你永远也花不完的!”
“我看啊,”
爸爸搓着手,略微思忖一番道:“我看还是老菊子说的对,不应该卖,小子,你老爹一辈子没什么大能耐,没有在家乡置下什么,现在,你就替你老爹露露脸吧,在故乡,留下一份产业吧!”
“不,”
妈妈坚持道:“不,卖,卖,一定要卖,在深圳买铺面,不也是产业么,并且,会越来越值钱的!”
“豁豁,”
范晶咂咂不已地望着我:“老同学,你,过去,总是叫我贵族、贵族的,我看啊,你是新贵族,你是大地主喽!老公,”
范晶以央求的口吻道:“把地卖了吧,帮我开医院!”
“嘻嘻,”
表妹挥着小拳头,柔声细语地附合道:“打倒地主,打倒地主!”
末了,娇嘀嘀地乞求道:“表哥,卖了土地,给我开家成衣店哦!”
“老同学,”
范晶突然改变了想法,以商人贯有的精明建议我道:“老同学啊,依我看,还是搞开发,盖房子,能赚更多的钱,老同学,你有没有搞开发的意思啊?”
“是啊,”
爸爸表示非常同意:“是啊,那么大一片土地,如果盖上房子,那可能盖好多栋啊,如果都卖掉,那可挣老鼻子钱啦!”
“去,”
妈妈不耐烦地推了爸爸一把:“盖什么盖,那个小地方,一个小镇,就是盖上了房子,又能卖多少钱一米啊,儿子,听妈妈的,把地卖了,到深圳,求发展!儿子,”
说着,妈妈搂着我的脖颈,就在爸爸和范晶,还有表妹的面前,热烈地亲吻我:“儿子,明天,妈妈跟你回老家,卖地去!”
“不,不用,”
我可不愿意跟妈妈回故乡,是卖地,还是盖房子,我要听老姑的意见,并且,我还要与老姑重续往昔的幸福生活呐:“妈妈,我自己回去,就行了!”
“不,”
妈妈不可拒绝地坚持道:“最了解儿子的,还是妈妈,你的脾气,妈妈最清楚,无论做什么事情,一贯地大大咧咧,马马虎虎,如果人家再灌你点酒,一高兴,给你多少钱,就是多少钱了,根本就端不住价钱。不行,卖地,这可不是小事啊,妈妈可不放心,妈妈一定得回你一起回故乡!”
“嘿嘿,去吧,去吧!”
爸爸更是表示赞同:“是啊,是啊,这种事情,你妈妈最会办!”
第二天清晨,妈妈早早就订下两张机票,然后,匆匆忙忙地打点行装、风风火火地赶往机场,坐在飞机里,妈妈依然控制不住异常兴奋的心情,一刻不停地喋喋不休着:“儿子,把地卖了以后,先把范晶的贷款还上,这样,省城的别墅,不是也属于你啦,儿子,到时候,咱们再把别墅也卖了,把钱,都弄到深圳去,儿子,……”
“行了,行了,”
我没好气地嘟哝道:“妈妈,你还有完没完啊,烦死了!”
“哼,”
妈妈还不肯闭嘴:“我愿意,我愿意说,这事,全都包在我身上!”
“说吧,说吧!”
我用手指尖堵住耳朵:“说吧,说吧,你就尽情地说吧!”
午后,烦恼不已的我与说得口干舌燥的妈妈终于降落在故乡温暖的土地上,走出机场出口,迎面停放着一辆崭新的高级轿车,那光灿灿的车身,在夏日耀眼眩目的阳光直射之下,放散着猪血般鲜红的强光,两个年轻的男子,悠然自得地站在轿车旁,笑吟吟地望着我,虽然阔别多年,我还是认得出来:那个叼着半截香烟的家伙,是我童年时代的光腚玩伴——杀猪匠卢清海的三儿子——三裤子;而另一个,而是二姑的独生儿子——调皮而又可爱的小表弟——铁蛋。
“力,”
我正与两个年轻人热切地对视着,刚想张嘴相互问候一番,突然,从轿车的尾部,款款走出一位身材轻盈、衣着简朴的年轻女子,那忧郁的秀颜饱含深情地凝视着我,乌黑的短发在微风中轻拂地飘荡着!
啊——老姑,我的注意力,顿然全部转移到年轻女子的身上,大嘴一咧,忘情地呼唤起来:“老——姑!”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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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辽河》提前的后记《辽河》一文从年初写到现在,才算真正进入写作目的:对故乡复杂的情感!
在六十节以前,完全是抒发童年时代对故乡纯真的挚爱;对田园风光的美好追忆;对风土人情的津津乐道。
以后,“我”与“老姑”做了一件让乡邻们笑掉大牙的好事,从此,“我”再也不能随意回到故乡,于是,故乡的生活情景,便出现一段漫长的空白,如果直接写成年后回到故乡,显得过于唐突,为了填塞这段空白,于是,“我”在省城乱翻了天;乱开了锅;乱冒了烟,这便是对《辽河》一文毫无意义的六十节至一百三十节。
这又臭又长的六十多节,纯粹是个人脑海里性臆幻的发泄、灵魂深处兽欲的坦白!
过去了,总算过了,尤如恶梦醒来,从一百三十一节开始,成年的“我”终于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。
可是,时过境迁,故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,昨日的宁静和纯朴,早以被喧嚣和浮燥所取代。
“我”努力地寻觅着童年的痕迹,哪怕是一点点也好,但是,没有,童年的遗迹,尤如沧海桑田般地,深深地没入地下,随着时光的流逝,溶解在日渐风化的土壤里,永远也发掘不出来了!
只有在梦中去想见了。
于是,“我”困惑了,“我”迷茫了,“我”对故乡的情感,发生了复杂的转变!
“我”似乎不再爱故乡,可是,又无法断然割舍下她,怎么办?
细细想来,不仅仅是故乡,在这个世界上,已经很难再找到一块清静之地,很多情形下,我感觉自己不但对故乡的情感发生了变化,有时,我甚至怀疑自己还爱不爱国!
这,便是面对环境每况愈下,世风江河日下,万般无奈之下,写作此文的目的!
还是那句话,回忆过去,是幸福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