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在我这里已经四天了。
这些日子以来,我的精气神越来越好。也许是她来到这里的缘故吧。
记得有位精神病学家说过,如果一个人很长时间不和别人交流的话,那么,他的情感无处表达,从满怀希望,再到失望,再到绝望,最终,这个人将会疯掉。
看样子,权威并不总是正确的。
因为,我就是个例外。
我不知道,在没有遇到她之前的这么长一段时间里,我是怎么熬过来的。
为了弥补无人倾诉的痛苦,我在电脑上打游戏,并且开始写日记。
凡事就怕日久天长,后来,电脑最高难度,在我的面前,变得不堪一击,A5纸那么大,200页的日记本,我写满了足足四大本。
我曾经想过一了百了,想过和爸爸妈妈以及夏帆团聚,但是,她的到来,使我的心头再次开起了希望之花。
为了给她解闷,我把我这一年来看完的书全都拿到了地下室她的病房里。估计以她的阅读速度,短时间内看不完。
有些时候我也在想:如果,还有其他人活着呢?
毕竟,希望永远不能丢掉。
因此,除了给她送饭、换药、打针什么的,我基本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捣鼓无线电,摆弄收音机和手台,以及其他的无线电设备。基本上不去楼下。
这天夜里,我睡觉的时候,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一阵哭声。
我一开始以为是野猫的叫声,便没有理会,但听了一会后发现,这哭声好像是从地下室里传来的。
难道是闹鬼了?
要知道,我的手术台原本是执行死刑用的,说不定也处死过女性死囚。
我睡意全无,打开灯,哭声仍然持续。
嗯,基本可以确定,不是闹鬼。
我起身披了件衣服,拿起手机,走到地下室门口。
进了地下室以后我才发现,原来哭声是从珂馨的病房里传出来的。
我也顾不上敲门了,直接推门走了进去,打开灯,发现珂馨正躺在床上哭得泪流满面。嘴里还喊着“别丢下我”“我是珂馨啊!”之类的话。
看样子,她做噩梦了。
我有点不知所措,因为,在我的印象中,我从来没做过噩梦,更没有别人在我面前做过噩梦。
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
我轻轻地摇晃着她的身体,喊道:“珂馨,快醒醒!”
她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,睁开了双眼。一双大眼睛里,满是慌乱和无助。
看到她醒来,我稍稍松了一口气。
我轻轻扶住她的背,让她慢慢坐起,然后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了她。她接了过去,说了声“谢谢”。
我不放心地问道:“你怎么样?没事吧,要不要喝点水?”
她不说话。
我拿起杯子,倒了一杯凉开水,递到她的手里。
她喝了一口水,情绪稳定了一些。
我试着问了一句:“是不是做噩梦了?”
她点点头。
这时,我听见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对我说:“蠢货,你不是想让她趴在你的怀里哭吗?多好的机会啊!千万不能放过!”
我接着说道:“别害怕,有我在呢。可以告诉我你梦到什么了吗?”
情绪刚刚稳定下来的她,又一次泪如雨下。
她梦见她的父母从她的面前走过去,她声嘶力竭地想喊爸爸妈妈,拼了命地想追上他们,但是,自己的喉咙就像是被扼住一样,死活发不出声音,同时也想被固定一样,不能挪动一星半点。她能做到的,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渐行渐远。
然后,她回过头一看,一大片暗影,铺天盖地,正在向自己慢慢地靠近,暗影里面,隐隐约约地,有许多双红色的眼睛在闪烁,同时传出尖叫声,和阴森森的,惨兮兮的笑声。
如果被这片暗影吞没,那么,自己一定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。
眼看着暗影离她越来越近,她只能绝望地闭上双眼。
就在暗影即将吞没她时,她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,瞬间,那片暗影迅速地朝后退去。
然后,她就被我摇醒了。
听到这,我明白了什么。
为了证实我的想法,我问她:“你的父母呢?”
这话刚一出口,我就后悔了。因为,你无意中的一句话,有可能正好戳中别人的痛处。
果不其然,她哭得更厉害了。
我又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。
从她声泪俱下的讲述中,我了解到,她原本和我一样,都拥有幸福的家庭,和疼爱她的父母。
后来,瘟疫爆发了。她的母亲感染入院。在同病魔抗争了一个多月后,最终去世。她和她的父亲相依为命。
她的性格,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。
一个月前,她父亲外出寻找食物和燃料,再也没有回来。
听到这,我想到了我的父母。他们的结局,不也是如此吗?
只不过,我很庆幸,他们没有死在世界末日到来之后。
所幸,她家还剩有一些存粮,再加上没有断水断电,她就这样撑了一阵子。
但无论再怎么节省,吃完的这一天总会来的。
半个月前,她的最后一块干粮吃完了。
为了不让自己饿死,她只好吃虫子,老鼠什么的——就像贝爷那样。
当然,这些食物,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姑娘来说,远远不够。
就这样吃虫子喝凉水,撑了两天以后,她决定,出去找一些吃的。
她应该是饿坏了。居然没有顾得上拿防身的物品,就进了商场。
于是,就有了最开始的那一幕。
说到这儿,她已经泣不成声了。
听完她的讲述后,我一阵心疼。
我以为,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还惨的人了,然而实际上,还有——我面前不就是吗?
我不知道她有多么大的勇气,才能吃下这些令人感到恶心的东西。
我更不知道,在这么长的时间里,是什么,给予了她活下去的动力。
我唯一知道的就是,她现在最需要的,就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。
她擦了擦眼泪:“对……对不起,我失态了。”
看着她泪眼婆娑的脸颊,我再也忍不住了。
我一把将她揽入怀中,在她耳边悄悄说道:“今晚,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。不过,仅限今晚哦。”
话音刚落,她就紧紧地抓住我的睡衣——一件大号的T恤,把脸埋在我的肩头,放声大哭起来。尽管看不见,但我知道,她的泪水,正如同决堤一般,濡湿我的睡衣。
我感到一阵心酸。
我现在能做的,就是紧紧地抱着她,用手抚摸她的脊背,对她说:“哭吧,想哭的话就都哭出来吧。”
她在我的怀里,哭的像个孩子一般。彷彿是要把这些日子所经受的委屈、苦楚,还有恐慌,释放得一干二净。
让她好好地哭一哭吧。
不知过了多久,她在我的怀里睡着了。大概是哭累了吧。
我把她放在床上,替她盖好被子,然后,在旁边的一张床上躺了下来。
这天,我在心里默默地起誓:“从今往后,我一定要让我们,至少让她,好好地活下去。”
为了让她开心,接下来的几天,我一直变着法子做菜,而且,无论我再怎么忙,我也会每天抽出时间来陪她。
话说回来,这几天,一直让她住在地下室里,确实委屈她了。
反正明天还有最后一针。
打完这一针,就让她到夏帆的房间去住吧。
如果夏帆在天有灵,我想,她一定也会点头同意的。